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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 问剑闻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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;   “是啊!”

    “有这么当爷爷的吗?”

    “爷爷说我现在多摔几回,长大才能不被摔!”

    荆轲忍下在燕国酒肆学来的一百八十种骂人脏话继续出剑。

    他千里迢迢周游列国,受尽千辛万苦锤炼技艺不是来教训小姑娘的!

    这些年拜会天下豪杰,把最重要的一个留到现在不是为了来看小女孩跳梁的!

    也不能怪两个老王八蛋,一则他们确实老了,二则今天都喝了很多酒。

    鲁仲连醉得仪容全无,猫腰缩脚从蛊婆婆屋里偷了一把小女孩用的噙霜剑,神秘兮兮教孙女一个祖传的打架绝招。

    绝招只有六个字:可以输,不能怂。

    盖聂躲得过酒却躲不过妻子药里的毒,那毒啊专治他心里的痒。

    长剑入冢又何妨?草木皆可为剑。

    可惜此时他动不了脚也动不了手只能动一双眼和一张口。

    明月出山间,长风自天来,千顷风入剑,万壑浮云开。

    但见白露浮蝉影,又闻孤鹤掠飞霜,三分明月二分剑气一片松竹海。

    半夜空谷闻素琴,弦上声伴着剑上鸣,琴曲剑歌直至天微明。

    清河败下三十六回,荆轲亦败了三十六回。

    唯一不败的,是端坐松下双目如电的盖聂。

    “还有最后一招,不知先生是否也能解?”

    “请。”

    剑化为风掌化云,风云忽来又忽散。

    噙霜擦着荆轲脖颈过去,剑未回还,清河就觉心口被剖开了一朵花。

    鲁仲连在石头上一夜半梦半醒,被这一剑惊得差点蹦飞。

    清河捂着心口爬起来,她一败涂地,可是盖聂爷爷还没输。

    盖聂沉默,荆轲也沉默,连爷爷都沉默。

    风停了,云歇了,晨霞落到这里带来第一丝朝阳的温热。

    天亮了,日出了,坠落的晨露跌碎一谷秋色,山与树,花与鸟,一起沉默。

    “谁赢了?”

    无人回应,偌大的山谷安静得只有荆轲与盖聂眼里的火光在噼里啪啦。

    盖聂爷爷眼中怒气愈来愈盛,空谷骤起狂风,一时松海翻起连天巨浪。

    荆轲在风里打了一个冷颤,收剑告辞:“多谢前辈赐教。”

    布衣飘然而去,在苍松古柏间忽隐忽现,最后消失在雾霭流岚里。

    “爷爷,究竟怎么回事?盖聂爷爷解了招吗?难道是那位大哥哥赢了?”

    “爷爷也没看明白,你去问你盖聂爷爷。”

    盖聂爷爷依旧沉默,沉默地带了清河去找婆婆,沉默地听着妻子毫不口软的狮子吼。

    “知不知道她是姑娘啊!姑娘有这么养的吗?!你们当她是虎崽啊?!好好的美人胚子早晚给养糟蹋了!”

    两个老头子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话,只能一起沉默着猫在墙角被训得昏天黑地。

    被婆婆裹成粽子的姑娘听说盖聂爷爷被下药的事,赶紧撒丫跑去找大哥哥回来。

    娘哎娘哎娘哎,他们两个打一场肯定特别特别特别好看!

    姑娘的愿望落空,村里唯一的客店店主说荆轲驾车走了。

    为什么?为什么?为什么就这么一眼就瞪走了?

    “为什么你想知道,我就要告诉你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因为盖聂爷爷是爷爷的好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你爷爷是你爷爷,但你是你呀。”

    啊?呃……

    为撬开盖聂爷爷的尊口,清河就成了勤快的农家娃。

    农人的日子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。

    屯秋粮,播冬麦,酿了新酒满院香,采了草药碾成霜。

    秋阳晒黑了脸蛋,秋风吹裂了脸颊,黄土地把一双小手也磨得起茧。

    冬来,初雪落下,盖聂爷爷终于肯跟姑娘说句话。

    “他问的不是剑道,而是杀人之道。”

    荆轲最后一局的求胜之法是直撞对手剑锋,清河手太短力不够所以没有伤着荆轲,反被他震中心口。若是力气相当的人,这场结局是,同归于尽,更可能的是荆轲先死,对手再亡。

    “不要别人活,也不给自己留退路?两败俱伤,也要分谁伤得更惨吗?”

    “亡命之人,本就无道,所以他不该到我这里问道。”

    “那最后一招,能解吗?”

    盖聂爷爷一时没有回答,抬头盯着天上的云儿看。

    黑云洒下雪花,两个白发老翁围着炉火哼起古老的歌。

    鼓钟将将,淮水汤汤,忧心且伤。淑人君子,怀允不忘

    剑道之本,不在剑,而在道。

    剑者,凶器,本为杀人而生。道者,不以杀人为旨,只在一技之长。

    他心不静,意不专,求的是旷世之名,而非仗剑之道。

    “我是剑客又不是屠夫。若剑道是杀人之道,我何苦要学剑术,还不如跟你蛊婆婆养毒。她随便拎一种毒都比我的剑术厉害千百倍。”

    养毒?蛊婆婆在养毒吗?

    “瞎说!我在养儿子呢!”

    儿……儿子?!是儿子,成百上千的儿子。

    草庐前后,山坡上下,每株花草都是蛊婆婆的儿子、孙子或者重孙子。

    有的会抓虫子,有的会吞云吐雾,含羞草一碰就合上叶子,鬼兰长得好像幽灵……

    “什么什么?跟含羞草呆久了会掉眉毛?”

    “啊?!夜来香也能熏死人?!”

    “等等!婆婆你是说飞燕草也能杀人?!”

    “紫藤有毒?!爷爷种了一山坡,我还吃过好多紫藤花呢!”

    “龙葵也有毒?!商陆能打胎?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婆婆,你这里简直就是毒草园啊!”

    “瞎说!我这里不止有草,还有树呢!”

    花田靠近山隘,巨石砌成天屋,屋内有炉火清泉,温热暖湿。

    石屋里一颗树,一尺粗,三丈高,灰皮绿叶。匕首割过树身,洁白的汁液流进石瓮。

    “毒木之王,见血封喉?!”

    “有点见识!”

    “这藤蔓是……形如泣珠,色若赤血,相思子?!”

    “哟,小东西知道得还挺多!”

    “爷爷说,岭南有红豆,状若血泪,别名相思子。”

    “呸!老不死现在还没把红豆和相思子都分清楚呢!”

    “咦,红豆和相思子不一样吗?”

    “红豆树上结红豆,相思藤缠相思子。一枚红豆理气活血,一颗相思子就能要一个人的命。你说一样吗?”

    “原来一个是救人的,一个是杀人的!”

    “救人和杀人,有区别吗?为了救人,就得杀人,有区别吗?”

    清河摸着脑袋想不明白,大约婆婆又开始说疯话了。

    从她住进这里开始,婆婆每天都活得不一样。

    有时候是十六岁,牵着盖聂爷爷的衣角喊聂哥哥;

    有时候是二十五岁,拿剑架着盖聂脖子,还不娶我我就砍死你算了;

    有时候又是孩子的娘,到处去找她的蛊逢儿;

    难得正常就去桂树下挖洞,说是等老得走不动了,老两口就手拉手爬进去躺着……

    清河在婆婆眼里,时而是二弟子商陆,时而是三弟子素女,或者是大弟子夏无且他心上人,难得正常一回认出鲁仲连的小孙女,总少不了棍子鞭子唾沫星子伺候。

    一颗相思子递到清河唇边:“来,尝尝什么味?”

    清河赶紧缝了嘴,从指缝里挤出声来:“不想知道它什么味!”

    “猜!”

    “良药苦口,毒与药是反的,那我猜它是甜的!”

    “瞎说!毒与药哪里反了?毒药毒药,是毒也是药。是药三分毒,是毒三分药。”

    “苦的呀?!”

    “对了!世间百苦,相思最苦。神农氏尝百草,就把这最苦的毒叫做相思子。”

    “相思最苦?比生离死别还苦?”

    “生离死别之所以苦,就是因为有相思呀。若无牵挂,生死就是眼睛一睁一闭。”

    清河有限的生命里还没有惨痛的别离,父亲母亲没见过,养父养母记不得,尽管爷爷觉得她父母双亡好可怜,她自己却没心没肺优哉游哉。

    跟两位哥哥?刚分开的时候很难受,现在每天都有好玩的也不心疼。

    “相思是什么?”

    女孩问了一个很简单却又很不简单的问题。

    医家门中有言:世间百苦,相思最苦;人间千毒,****最毒。

    人皆畏苦惧毒,却情愿饮尽相思,遍尝风月,明知万劫不复仍要趋之若鹜。

    纵然那眼泪落尽心血熬干也要换一刻耳畔温存怀中情真。

    “相思啊,就是你遇着一个人。他呀,住进你心里,你啊,也在他心里。可就是只能在心里,不能在眼里。日日夜夜想他千遍万遍,他就是……梦里好相见,眼前再难寻啊!”

    清河捂着心口:“嗯,我心里,住着爷爷。可爷爷,他也在我眼里。”

    嗨!老混账不会养孩子,天文地理书剑文章教一大堆,就是没教姑娘认清自己个儿。

    婆婆带着姑娘转进医庐,拿了一男一女两个赤身裸体的小人偶摆上。

    “来,丫头。今天开始呀,婆婆得给你启个蒙。”

    “启……蒙?”

    鸿蒙初开,阴阳二分,天为乾,地为坤。

    畜有雌雄,人有男女,男子为阳,女子为阴,阴阳合化,万物之始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爷爷没有教清河做女儿家,因为他自己也不懂女儿家。

    所以他才会来这里,让她在合适的年纪懂得该懂的事。

    这一晚雪月霜天,云稀星寒,素女琴拨得梦偏暖。

    梦中不知何年月,亦不知何人迎风凭栏。

    寂寞人,缥缈影,千万里入梦来一声长叹——

    邯郸啊,邯郸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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